【唐藏】生而复梦2
这一觉睡得很累，叶如曦一会儿梦到唐五抱着他痛哭，一边哭一边求他不要恨自己，一会儿是对方冷着一张脸，面无表情说这是我该得的。好不容易逃脱各色唐五围追堵截，却左拐右拐跑进一处大院里，冷清孤寂的院落中一个女人背对他喃喃低语，背影清秀且熟悉。
叶如曦知道那是谁，他很怕，又忍不住想走过去。
“娘亲……”
仆一睁眼，映入眼帘的不是唐五，而是万花弟子那张似乎永远和风细雨的笑脸。
面对这样一张脸，叶如曦却忍不住瑟缩，差点本能地抽回正被按住脉门的左手。在他看来，裴崧是唐五至交好友，更是一道谋害自己，让他武功尽失的元凶，尤其被囚禁在逍遥峰后，唐五用在他身上各种奇巧怪药大多出自裴崧之手。如果说对唐五他心中尚存一丝于古久苟活的爱慕，对裴崧则是完全的恨和惧。
裴崧知他怕自己，倒也不介意，笑吟吟对同他说道：“叶帮主醒了，觉得身体如何？”
叶如曦眼珠动了动，勉强挤出个笑容：“裴大夫恐怕记错了，我早就不是云帮的帮主。”
裴崧笑道：“哦，看来叶少神志还算清醒，只是……有些事你既然明白，又何必过于执着？你听话些，我和你都能少受点累。”
他这些话叶如曦早就听腻了，这一年来，每逢为他诊脉，裴崧便没少给唐五当说客，久而久之，叶如曦同他气都懒得生一下，左耳进右耳出。于是他胡乱点点头，问道：“唐五呢？”
“他啊……”
裴崧嘴角勾出一个颇为玩味的笑容，暗暗窥察叶如曦的脸色，道：“恐怕在陪如愿小姐吧。”
果然，听到如愿二字，叶如曦脸色一下沉了下去。叶如愿是他家自小收养的孤儿，虽然因体弱未曾一起在藏剑门下习武，却仍袭了叶家姓氏，更与叶如曦如亲生兄妹般要好。自他失势后，恐怕没少为他以泪洗面，这次叶如曦弄出这么大的动静，定然会惊动如愿，而看唐五的表现，半分让他们兄妹相见的意思都无。
叶如曦心里毫不难过，连裴崧都忍不住同情起来，安慰他道：“你也别太往心里去，那天唐五找你找得快疯了，可见不管发生什么事，他心里还是有你的。”
“哦。”
他心中自然有我。
叶如曦点点头，苦笑着想道。不然他又何苦在夺权上位成功后，还大费周章把他一个废帮主囚禁至今呢。只是自己在唐五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，叶如曦以前想过，现在却再也不敢去深究。
“对了，问你件事。”
他把被子一角抓在手里蹂躏把玩。
裴崧问：“什么？”
叶如曦道：“唐五眼睛到底怎么瞎的？”
被问之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，道：“你不会大雨浇坏了脑子罢，这件事，你不应该最清楚么？”
叶如曦摇了摇头：“我那一下确实伤到他没错，可我当时武功已经没了，以你杏林神医的名声，难道还治不好他的眼睛？”
裴崧却收起笑容，一本正经道：“叶少未免太看得起我，那一剑直接砸在唐五眼上，我能保住他右眼已是全力，就算万花祖师爷来了，也未必能做到更好。”
“噢，这样。”
叶如曦应了声，但仍一副不相信的模样，裴崧不知道他突然闹的什么少爷脾气，又不像唐五愿意时刻哄着他，便决定先走为上，好歹落个清净。
于是他站起身，道：“好好休息，唐五很快回来，我就不陪你了。”
床上之人没回答，只翻了个身背对他。裴崧却看着叶如曦的背影自说自话道：“叶少爷，听我一声劝，既然你没死在那山洞里，有些事必然已经想通了，既是想通了，就不要再想，有时候人糊涂一点，反而过得更开心。”
叶如曦在他见不到的地方张了张口，想说什么，却终究没有回答。待裴崧走后，他才坐起身，呆呆看着自己右手上的串珠，他出身西湖叶家，自小锦衣玉食，自然识得这乃一串上好的砗磲佛珠，看珠子品相，恐怕价格不菲。然而他将佛珠慢慢转动，突然倒吸一口气，只见其中两颗砗磲赤红如血，混在雪白的珠子里显得分外扎眼。
“这砗磲……”
他愣愣地看了半天，脑里突然想起不知谁同他说过。
砗磲猝血，可入百梦。
当初他娘死的时候，手上就带着这串珠子，她身上喷出的血染红了雪白的砗磲，也染红了叶如曦一身新换的滚金绣衣。
他那时大概只有六七岁，小小一个站在他娘榻前，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。这个曾经同他最亲的女人手上都是血，深深插进胸口的长剑，正是叶如曦带来那一把。也是叶如曦此生拥有的第一把剑。
“曦儿。”
他娘唤他，有不舍，亦有愧疚，眸中却另有一份叶如曦至今都未看懂的颜色。
“是娘对不起你……”
“娘……”
叶如曦乖巧地靠在他娘身边，红扑扑的脸蛋儿蹭上尚且温热的鲜血。
“我儿啊，你怎么就生成了我孩子……若不是我和他的儿子就好了……曦儿啊……”
“娘？”
身旁人渐渐没有声息，叶如曦不解的抬起来头。
他只见到一眼娘亲最后的面容，遂即便被捂住眼睛，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那人紧紧地搂住他，悲伤而怜悯，仿佛失去至亲的人是他自己一般。
“在想什么？”
叶如曦的思绪突然被人打断，他猛地收回手，抬头一看，来人不是唐五还有谁？只见他手里端着一碗汤药，不容拒绝的递到了叶如曦面前。
后者皱起眉，嫌恶地侧开了脸。
唐五却低声道：“你不肯喝，是想我亲自喂你？”
当然他“喂”人的方式五花八门，没一样是叶如曦喜欢的，一想到在自己身上试过的那些花样，叶少爷仅有骨气一下没了十成，正要伸手去接，却又收回手，背到背后攥成一团。故作镇定地扯出一个干巴巴的冷笑，道：“我怕药里有毒！”
听到这话，唐五脸色果然黑了不少，他嘴角紧绷，似是发怒的前兆。叶如曦很怕他这样，却又因此产生一股莫名的快意。就在他以为唐五要向往常那样发难刁难他时，却见对方手一抬，竟是自己先喝了一口。
喝完又推到他面前，道：“没毒，喝吧。”
“哦哦，有劳。”
叶如曦接过药，竟然还愣愣道了一声谢，这也不怪他，他本来就没甚出息，方才为了试探唐五已是鼓起莫大勇气，如今继续让他拿乔，实在不是他性格。
他把药一饮而尽，心里却大倒苦水，暗道裴崧开出的药除了毒药无一例外都难以下咽，也亏得他一滴不剩全都喝光了。都是从孩提时养成的习惯，因为只要这么做，平时在他练剑时连连叹息的父兄长辈们，就会笑眯眯夸曦儿真乖真厉害，只有几乎陪他一起长大的唐五，会在别人看不见时偷偷塞给他一块点心或果脯。
就在他苦着脸把碗放下时，唐五便一手接碗，一手递过一碟精致的云花糕。
叶如曦自然毫不客气地塞了满嘴。
见他这么听话，唐五阴沉的脸色好了不少，轻轻擦掉叶如曦嘴粘上的碎屑，问：“感觉如何？”
叶如曦眨眨眼睛，把嘴里的东西囫囵咽下：“还不错，就是眼睛有些痛。”
唐五道：“只是划了一下，很快便会好的。”
叶如曦“嗯”了一声，突然抬起头问：“你好像很担心我出事？”
“……”
唐五似乎被他问住了，下意识避开他眼神，没有立刻回答。
叶如曦却是不依不饶，似乎一定要问出答案：“裴崧说你找我差点找疯了，是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，还是怕我死？”
